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踏着月光散步
作者:李国银  来源:  点击:  发布日期:2015-07-31 16:41:12

  小雨停了,月亮悠悠地升了起来。墨色的云朵被风吹散,碎石般杂乱地撒在月亮的周围。屋前的公路笔直宽畅,夜晚,偶尔有车辆驶过,刺眼的灯光照在发白的路面上,引擎轰鸣的声音拖得很长很长。汽车驶过之后,乡村的夜晚显得幽静而肃穆。

  不知何时,有了在夜晚散步的习惯。我悄悄地掩上屋门,踏着月去散步。信步走在洒满月光的公路上,路面潮潮的,弹石路面上的斑斑水迹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点点白光。路旁的柳树被微风吹动,时不时落下几滴水珠。

  路上,遇不到一个行人,只有成排的柳树整齐地立在路的两旁,婆娑的倩影斑驳地洒在地上。凉风徐徐吹来,树叶发出唦唦的声响,地面上斑驳的树影随着微风时静时动。公路两旁是不见边际的稻田,稻花的芳香随风飘来,深吸一口,漫漫呼出,顿觉心旷神怡。

  漫不经心地向前走着,渐渐地听到了蛙鸣声。先是近处的一只蛙鸣,声音单调而有节奏,由低渐高之时,周围的蛙立刻群起响应,鸣声由低沉转而洪亮,渐至高亢,然后嘎然而止,万籁俱寂。继尔,不远处又传来一只蛙的鸣声,随之而来的是远处蛙群的和鸣。当远处的和鸣突然停止以后,附近的蛙鸣又开始了。蛙声阵阵,此起彼伏,彼伏此起,尤如两个合唱团在感开展竞赛一般,随着由低渐高的音乐节拍,唱出它们的最强音,看谁唱得最响,看谁唱得最好。我似乎被蛙声淹没了。

  突然,一阵风儿吹来,几滴水珠从树上落下,顺着脸颊滑到脖颈,倏的一下便无影无踪。我一个激灵,身上透出丝丝凉意。

  我突然觉得,这周围的一切都不属于我,而属于那些在夜里开展合唱竞赛的蛙群,就连这一望无际的稻田,无论远处的还是近处的,似乎也全都成了群蛙合唱角逐的阵地,唯有明月静静地陪伴着我。我有意无意地抬起头,端详着月亮。今夜的月亮是如此的浑圆,如此的明亮,她周围碎石般的乌云,早已被风吹得不知去向。此刻,几缕白云玉带似的缠绕在她的身上。月如明镜,高高地悬在漆黑的夜空中。如水的清辉静静地倾泻在大地上,大地升上了一层薄薄的烟雾。月之皎皎,云之纤纤,风之轻轻,雾之茫茫,徐徐的微风,带来了几份苍凉。

  不知不觉间,走到了村外。环顾四周,月光下,一切都失去了它本来的色彩。村东头有高大建筑物的地方是大仓库,宽大的墙壁,在月光下苍白苍白的,分外显眼。看着大仓库苍白的墙壁,我想起了儿时的一些故事。

  刚刚记事那会儿,没有什么大仓库。现在的大仓库所在的地方,过去被叫做大坟堆,有许多散乱的荆棘丛和没膝的杂草。

  年纪较大的长辈们说,那儿原先是一片荒芜的丘陵地,长满了各种叫不出名的荆棘和杂草,荆棘蔽日,杂草没腰,早些年还有狼和豺狗出没其间。渐渐地,那儿有了一个令人惊悚的地名――大坟堆。

  上世纪七十年代,农机厂在村南建了一个火力发电站,发电机日夜不停地轰鸣。不久,大坟堆的土丘、成遍的荆棘和没腰杂草没有了,但散乱的荆棘丛和没膝的杂草还在。

  原先的丘陵地是什么样子,其间有没有狼和豺狗出没,已无从考证。但是,我和小伙伴们心里装着那些令人惊悚的故事,对那儿充满了畏惧。村里各个角落都被我和小伙伴们玩遍了,唯独不敢靠近那儿的荆棘丛和杂草堆,唯恐那儿有坟墓和白骨,间或会窜出一只大灰狼。

  我上小学以后,那儿的荆棘和杂草被彻底铲除,并建起了一个仓库群。仓库刚建成那会儿,召开竣工庆祝大会。我便带小领伙伴们踏着广播里嘹亮的歌声进去看热闹。场面很大,很热闹。人如海,声如潮,红旗满天飘,原先的惊悚和恐惧感全然被抛在脑后。

  庆祝大会过后,那儿有了一个新地名叫“大仓库”。墙的外面用红色油漆写着“备战荒备为人民”几个巨幅美术字。有人说红色能避邪,我们就觉得这些字很神奇,常常从远近不同的角度去看这些字。字写得很大,很工整。站到字的面前,每一个字几乎就是一面墙,红红的,亮亮的。整齐中透出一种大气,看了就让人觉得踏实,觉得镇定自若。

  仓库很大,在那儿工作人员却只有十几个。秋收过后,开始征粮,工作人员忙不过来,就从附近的村庄临时聘请一些人来帮忙。运输车辆出出进进,工作人员忙忙碌碌,这是大仓库最热闹也是最繁忙的时节。秋季征粮结束之后,里面就冷清多了,每天只有碾米机和风枪的声音。我们很少进去玩,大多时候,只能站在公路边看那些高大的仓库,或者坐在公路边,远远地看仓库墙面上的那些用红色油漆写的美术字,俏俏地猜想这些字里是不是有什么玄机。

  为了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,每年国庆节期间,大队民兵营都会在仓库四周各架设一挺机枪,每一挺机枪由两名机枪手轮流把持。仓库北边是我们学校的操场,每天放学的时候,都会看到两名民兵神气地守在机枪旁边。

  后来,学校操场上又出现了民兵练兵的影子。操场靠近仓库的地方,立着七八个草人。民兵们分成若干小组,每组四人,手握钢枪,对着草人轮流练习刺杀。随着响亮的喊杀声,雪亮的刺刀不断地穿透草人的胸膛。

  再后来,脚下的这条公路上出现了拉练的部队。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拉练的部队越来越多。白天,队形整齐的解放军战士背着背包和钢枪,迈着矫健的步伐一队接着一队地从通过。傍晚,军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停在公路边上。部队在村里宿营,村里大多数人家都住进了解放军战士。

  我们家的茅屋在村庄最北边,与公路隔着一道围墙。围墙与公路之间有条一米多宽的水沟,水沟上有石桥与公路相连。打开小门,走过石桥就上了公路,就可以看到一辆接着一辆的军车。军车经过简单的伪装,看上去像生产队里一个接着一个的谷草堆。我们家的住房条件太差、太简陋、太拥挤,没住解放军战士。

  一天傍晚,解放军战士不断从茅屋前的院场走过,走向各自的宿营地。天渐渐黑下来,该关门的时候了,我站在小门外的石桥上,看着那些停放有序的军车纳闷,大家都去宿营了,谁在这里守护军车呢?为什么不像电影里那样安排哨兵?也许有人守护,也有哨兵,可他们都隐蔽起来了。

  和小伙伴们打仗玩的时候,我是侦察部队的参谋长,此刻,我得亲自侦察一下,如果没有安排哨兵,就立刻向宿营在隔壁的解放军报告。

  我转身进门,看到我用木头砍削而成的卡宾枪就在门后,于是,我提起卡宾枪在小门上重重地敲了几下。响声未落,一名挎着钢枪的解放军战士迅速从一辆军车后面闪了出来,走到我的面前问道,小朋友,有事儿吗?我笑了笑说没事,就想看看你们的警惕性高不高。那战士也跟着笑了,说,放心,回去睡觉罢。

  拉练的部队越来越多,小学校园里驻进了解放军战士。傍晚时分,部队开进校园。同学们下晚自习回家后,解放军战士就在我们白天上课的教室里宿营,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,就成了一张简易床。正在读小学高年级的我,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,总能看到学校操场上停放的几辆吉普车,其中一辆架着高高的天线。我好奇地走近吉普车,见车内的解放军战士戴着耳机在拨弄一台机器,那台机器跟电影里的发报机一模一样,不断发出嘀嘀嘀的声音。我知道,那是无线电的声音。第二天早上六点半,我们到学校的时候,部队已经开拔,课桌也已恢复成原来的样子,整个校园被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
  不久,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。校园内天天红旗招展,学校操场上每天都有战地快报。前线的解放军战士在流血牺牲,战报旁边很快出现了无偿献血的号召书,采血人员随之来到了校园。电影中白求恩主动献血救伤员的镜头浮现在眼前,我勇敢地报名献血,我要学习白求恩主动献血救伤员。

  突然,一阵凉风吹来,又是一个激灵。紧接着,传来了阵阵清脆悦耳的音乐声,那是实验中学晚自习结束后熄灯的音乐铃声。

  月亮升高了,清辉洒向大地。月光下的景物似明似暗,潮湿的路面、摇摆的柳树、斑驳的树影、不见边际的稻田、此起彼伏的蛙声、苍白的仓库围墙,忽隐忽现的校园灯光,这一切仿佛都在烟雾飘渺之中。

  随着岁月的流逝,早已没有了战争,阶级敌人也已不复存在。仓库围墙外面那些红色的油漆大字,早已了无痕迹,仓库里面也不再插红旗,唯有儿时的记忆依然清晰。

  我时常散步的这条公路,比以前更直更宽阔了,它无言地承载着历史的岁月,并默默无闻地见证着周围发生的一切。事实上,仓库保护得很好,没受到任何破坏,至今仍在使用。每年秋收过后,碾米机和风枪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。

  夜深了,月亮升得更高,也更圆、更明亮了,镜子似的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缓缓呼出,稻香味混合着泥土的芳香味,依然是那么浓郁,其实这就是丰收的气息。

  眼下已是仲秋时节,丰收在望,不久该又是一片热闹的景象,又能听到碾米机和风枪的声响。

  我慢步走回家里,家人早已熟睡。

  (2012年8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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